四川盆地周边群山逶迤，地理环境跟外界隔绝。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认为四川的历史不会太久远，跟荆楚一样是蛮荒之地，属于华夏文明的边缘地带。等到后来中原移民陆续迁入，带来了先进的文化和生产力，蜀地才开始出现文明的曙光，这是史家的共识。但上世纪初出土的文物却陆续改变了先前的看法，使蜀地的历史变得扑朔迷离。三星堆和金沙遗址的发掘其实早就开始了，陆陆续续进行了几十年，尽管有早期文明的迹象，但发掘出来的文物无非是些玉器和陶鬲残片，平淡无奇。因为玉的使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象玉璋这种玉制礼器，很早就已经遍布中华大地，北到二里头、殷商故地，南至岭南，甚至缅甸和泰国也都有发现。

玉璋的历史要追溯到新石器时代

玉器和陶鬲的出现只能说明成都平原并非与世隔绝，很早开始就已经跟周边地区有文化交流和商贸往来，却无法证明有独立文明的存在。但是八十年代偶然发现的两个祭祀坑却是于无声处响惊雷，数千件珍贵文物横空出世，揭开了古蜀国的面纱，也彻底颠覆了先前对于整个四川的历史认知。

以前在网上看过很多关于三星堆出土文物的视频和照片，但是来到广元的三星堆博物馆，面对实物的时候依然感到瞠目结舌。因为跟同时期中原的文物相比，这些作品过于异类。三星堆的面具造型看上去不大像三四千年前的古人做出来的东西，显得怪诞夸张，形体尺寸完全不成比例，似乎超越了时空，接近于后现代的艺术品以及当代某些动漫的特征。三星堆出土器物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尺寸硕大无比。青铜树高达4米，上面铸有果实和神鸟，采用分段铸造的工艺，再整合成一体。青铜立人高达2.8米，太阳轮直径接近一米。人像面具更是真人的数倍大小。传说蜀人是蚕神蚕丛的后代，并且纵目，出土的这些文物似乎印证了这些传说。

三星堆博物馆

宽度达一米半的青铜面具

高达4米的神树

这只呆萌的神鸟造型让人不由联想起了好莱坞的动画片

乍一看发现奔驰车偷了我们祖先的logo，再定眼一看，奔驰的轮子只是三根辐条，这个太阳轮有五根。还好，虚惊了一场。

传说中的蜀神蚕丛果然是纵目的啊

2.6米高的青铜立人像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的制作年代跟商朝相当，但很显然跟中原文明分属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古蜀国跟中原王朝似乎有过战争，但少有文化交集。跟中原文物相比，除了刚才提到的，三星堆文物的主要特点如下：
（1）出土了为数大量的人像面具。
（2）很多青铜像带有金面罩。
（3）人像高目深鼻，有中亚人特征。
（4）出土了大量以金杖为代表的金器。
首先“权杖”这种东西似乎源自于古埃及和西亚。其次，商周时期中原地区盛行青铜崇拜和玉崇拜，但黄金的应用不广，印象里面似乎很少有金器，至多就是简约的首饰和装饰物之类。殷墟也出土过金箔，但如此大规模使用黄金和对黄金的崇拜，不得不让人联想起古埃及和西亚的文明，例如图坦卡蒙王的黄金面具。

这个文明来自何方？当然不可能无中生有。从青铜制作的传播途径来讲，只有北传和南传两种可能。东面受长江天险阻挡，西面是高耸的青藏高原，都不大可能。从人类最初走出非洲的迁徙路径来讲应该从南面传入。但是包括青铜铸造技术在内的近代文明从北面输入的可能性更大些。诸葛亮六出祁山伐魏的故事想必很多人耳熟能详。真实的历史是五次北伐。不管是六出祁山也好五次北伐也好，其主攻方向是西边的祁山，大致位置在甘肃天水附近，就是马谡失街亭的地方，参见附图。

按理北边的直线距离比较近，为什么选择西边而不是北边。我想主要原因还是高耸的秦岭这座天堑难以逾越。西边的道路虽然远了一点，但相对平坦比较好走。这样就好理解了：中原文明和三星堆文明共同的源头很可能在甘南一带，之后青铜技术的传播在此分野。一支往东进入关中平原再从关中传播到中原一带。另一支沿着跟诸葛亮伐魏相反的方向抵达汉中，再从汉中沿着低洼的嘉陵江河谷传播到成都平原，孕育出了三星堆文明和金沙文明。溯本追源其青铜器和黄金制造技术应当来源于西亚。三星堆可能更加接近于西亚文明的原始面目，而中原夏商时期的青铜文明多半已经本土化了。另外，中国本土的金属采矿和冶炼技术理应不是从无到有。很多证据表明人类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拥有了金属冶炼的初步技能。但是大规模的青铜器和黄金制造技术，肯定需要有某种高度发达的文明来承载和传播。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猜想，属于一家之言。

猜想中的青铜器制作技术传播路径

据信6千年前中亚的游牧民族开始驯化野马。人类自从驯化了马匹之后，在欧亚大陆辽阔的草原上自由驰骋，已经没有了任何天堑可以阻挡文明的传播。既然中亚的雅利安人能够南侵印度，为什么古文明不能从北边绕过帕米尔高原进入西域呢？到了西域以后再通过各路商队沿着河西走廊传播到中国腹地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既然成吉思汗的儿孙们能够象秋风扫落叶一般荡平西伯利亚、波斯、阿拉伯和东欧，可见那条线路应该很通畅。源自北非和中东的古代文明完全可以沿着后来速不台、拔都和旭烈兀西征相反的方向输入中华大地。中国出土的最早青铜器是甘肃马家窑文化的青铜小刀，年代约为公元前3000年。新疆和青海也出土了大量早期的青铜器。各种迹象表明当年存在一条跟丝绸之路逆向而行，由西往东承载着人类早期文明的“青铜之路”。

中国最早的青铜器是甘肃出土的公元前3000年的青铜刀

最后我想说的是，三星堆文明给我们的启示就是目前所了解的人类历史仅仅局限于文字发明之后的事情。文字出现之前的历史还有相当大的空白，除了有一些以神话传说的形式口口相传，总体而言了解得很少。因为没有被文字记载下来，一切皆有可能。就比如我们对于成吉思汗以前的蒙古的了解主要基于《蒙古秘史》这本书，如同雪泥鸿爪。在这之前一定还发生了很多惊天动地的故事。历史的真相究竟如何？那活跃在蒙古高原上的蒙兀儿、塔塔儿、克烈诸部之间早年究竟发生了多少风起云涌悲欢离合的往事？可能永远湮没在茫茫草原底下，再也不为人们所知，但也无形之中激发了后人无穷的想象。

(写于2019年）